天街小雨

透明

《雨打樱桃十七八下》

杰克杀手:

  有点长...一篇类似小童话的故事,希望会有人喜欢...好吧,不会有人看的...


  还是感谢阅读!






  两个大陆:


  这条漫长又狭窄的员工通道在脚下铺展了老远,困倦与疲惫几次毫不留情叨扰我的神经,艰难保持的清醒一次次欲准备投降高举白旗,可我不愿意,仍支撑着那点遗传父亲的倔强透支着我的理智。


  植物工厂运行许久了,这个世界很大,四处都是流浪的落难者,他们栖生于这片辽阔又肥沃的土地,终又被那冰冷潮湿的土壤埋葬。


  苍白腐朽的枯骨遍地,孤零零的坟墓绵延了数里难言的寂寥。


  听说对岸又新出生了一批婴儿,族群各异,健康漂亮,只是命苦,天上的神对待人间草芥从不留情面,大笔一挥,凝墨写下定局,所谓命定不过如此。我知道他们即将横跨那条时而寂静无波时而汹涌愤怒的涛涛大海,来到植物工厂为自己的一生寻到那与自然结成契约的植物。


  多少人历尽艰辛从遥远的对岸赶来,被风浪打透衣襟,湿冷的海水泡烂了脚掌,他们带着伤痕累累的身躯靠岸,可惜茫然寻找多少年也没个结果。


  植物掌管者廖院长常常用怜悯的姿态观望那群孤单的身影,看那为希冀牺牲的狂喜化作疤痕永远烙印在身,早已在这头沦落成了流浪人,却永不能归还。


  小时候母亲用宁静悦耳的声音告诉我,这个世界有两个大陆,中间隔着一条危险又凶猛的海,它在呼吸时会吞掉航行在海面上的船只,连带着人的灵魂,再也不交还给浩瀚的蓝天与广袤的大地。


  对岸的人有选择,孤独的留在原地消耗一生,只在那片接纳新生儿的贫瘠土壤上感受漫无止境的啼哭与长日。总有一天太阳会灼尽人娇嫩的肌肤,总有一天人会因为无边寂寞而选择投海自尽。


  “那选择去对岸结下契约的人呢?”童年的我问。


  母亲散发玫瑰馨香的发丝被我绕在指间,那双温婉仁爱的眼瞳里有玫瑰花蕊的影子,她告诉我:“有些人会被大海吃掉,有些人会安全活到靠岸,去寻找自己的植物。”


  我疑惑:“所有人吗?”


  指间柔软的发丝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滑落:“不,大多数人成为了流浪者。”


  我说:“这个世界真不可原谅。”


  记忆中的母亲是幸福的,满足的,灿阳下一头茂密的卷发被风吹过我耳畔,她悉心料理着种在胸口的那朵玫瑰,含着温柔与誓言告诉我:“我遇见了你父亲。所以你是玫瑰的守护人。”


  后来我还在追问:“为什么流浪者不能回到对岸的故乡呢?”


  所有人都告诉我:“做出选择,是不能走回路的。不然下场很糟糕,双眼被阳光刺穿,心脏烂于胸腔,风灌入耳朵撕裂耳膜,手掌脚心长满脓包,到处都是惩罚的疼痛,海底下都是尸骨。”


  我痛骂,真不公平,这个世界真不公平,留在原地会死,历经磨难来到对岸,茫然寂寞寻不到归属承受不下选择归途,还是会死。


  与我一同长大的余笛哥哥望着海面米粒大小的船只叹了口气:“神逼着我们做出选择,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










  一下:


  听说那批新生儿早已长大,十七八岁的年纪烂漫又热情,一腔滚烫的希冀全部寄托在我所在的植物工厂。可惜,昨日傍晚航行而来的大船在靠岸时风忽而停了,白裤脚被潮水打湿的余笛哥哥告诉我:“海吞了一艘船。”


  我惊诧:“什么意思?”


  白框眼镜后温文尔雅的双眸看向我:“廖院长没告诉你吗?这次到岸预计是两艘船。”


  那瞬间我望着从船上下来的孩子们,个个步履踉跄,行销骨瘦,被巨浪苦难清洗过的身躯摇摇欲坠,可那一双双泛着希望之光的眼啊,可否寄托着另一艘陨落的生命之魂。


  那批新生儿全部选择抵达对岸,可只活下了一半。


  在那群拥挤孱弱的身影中我注意到一个男孩,高出其他人一头的颀长,脊背挺得笔直,深邃幽暗的瞳孔燃着即便忍受无涯苦痛也绝不屈从的清傲。


  他很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愿意用瘦弱颤抖的肩膀背起一个奄奄一息的同伴,他一身傲骨,却愿意屈膝跪在沙粒尖利的海滩求那个狡诈阴鸷的医生救救他同行而来的朋友。


  我听说在航行的过程中他的大哥为了保护他被滔天巨浪吞噬,他咬牙哭着唱了一路的挽歌,直到嗓音撕裂沙哑,像传说中泣血歌唱的夜莺,他人已辨不清鼻间弥漫的是海腥味还是血的味道,待船靠岸他已流光了眼泪,嗓子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个矮小专横的医生蔑视侮辱着他:“你说什么?呜呜咽咽的,张大嘴巴好好说话,小乌鸦。”


  那群孩子离开海岸投身进这前路雾霭遍地的大陆之时,他与我擦身而过,衣衫破碎,眼神凉薄,我想那属于少年的欢喜与盼望,早就随着这一漫长而凶险的路程消磨殆尽了。


  说不出为什么,那感觉在我心头萦绕许久,神秘的,颇为难以祛除的复杂压抑,驱使我回头唐突地抓住他的衣袖:“等等。”


  那双鹰一样的眸盯住我的眼睛,削瘦的脸庞在烈日下闪烁坚毅的光芒,他很漂亮,只是骨头支在那张薄脆的皮囊下显得如此锐利,我甚至觉得他会疼:“要去玫瑰属看看吗?可能……”


  还未等我说完,他摇了摇头,或许碍于枯竭的嗓子无法吐出清晰的音节,他蹲下身在沙滩上写下一行字:谢谢您,不用了,我已经找到我的植物了,是樱桃。


  我不解:“不可能的,没有人这么快找到属于自己的植物,何况你才靠岸。”


  他瞪着那双清澈诚恳的黑眼睛定定望着我,仿佛在竭力用眼神向我证明那并非谎言,伸出食指,他又写:我的哥哥在梦里告诉我的,他平时不爱说话,但从来不会欺骗我的。


  几日后,余笛哥哥一如既往穿着一身圣洁的雪白告诉我:“你知道阿云嘎吗?几天前靠岸的那批孩子里,其中一个蒙古族小伙儿,他找到他的植物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我放下修剪花枝的剪刀:“怎么可能,这么久以来我没见过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自己所属植物的人。”


 可事实摆在眼前,它发出醒目的光告诉所有人这个事实,余笛哥哥露出了一个类似欣慰又怜悯的笑:“他长了一身媲美磐石的骨头,万山连根一样不可撼动的意志,跪在地上拼着命呕出了一碗心血。在植物工厂把血一一滴在各色植物上,血用了半碗,他也找到了那株樱桃树。”颤抖的嫩芽吸食了那滴滚热的血,交融出一片暖色的红。


  我呆愣在原地,恍惚近来工厂内弥散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它清淡,执迷,又缠绵。我久久无言。










  两下:


  我的玫瑰花田开的如此繁盛而美丽,放眼望去一片娇态,这扑鼻的玫瑰香却叫我难以忘怀那忧伤清凉的腥甜,属于那个孩子心脏上的,炽热流淌的血味。


  余笛哥哥端着用最好的大麦酿出的啤酒对我说:“阿云嘎的樱桃树很特别,很执拗,如果以后他想养活他直到结下契约的那天,需要的不止是阳光和水,还有阿云嘎的心血。”


  自那以后,工厂外的河畔下游总坐着一个清瘦的少年,高高的好看,怀里抱着那株娇嫩翠色的樱桃树。


  他的嗓子养好了,他每天日落时唱出优美悲伤的歌,给怀里的樱桃与自己,后来他告诉我,还有所有流浪的孤独的世人,和头顶上那片蔚蓝的天空,晚霞是天空最温柔慈爱的时候。


  那天我借口为玫瑰盛溪水,站在他身边听他唱了许久的歌谣,我问他这样密集纠缠的语言是什么语言,他的眉眼相比从前柔和了不少,他学会了微笑,圆润的颧骨拢起来:“是蒙语呀,你怎么这么笨呐,我是蒙古族的当然说的是蒙语啊。”


  赶在漫天晚霞被夜晚稀释绚烂之前,他披着七彩绮丽的光替我拎起装满溪水的木桶。回到工厂前他回头小声认真地叮嘱我:“你要小心一点哦,我的樱桃树就交给你啦。帮我好好抱一会儿它好吗?”


  我用最诚挚,最温柔的口吻回答他:“好。”我清澈如水的少年。










  三下:


  那是条从遥远山巅奔流而来的小河,山名梅溪山,山顶没入云间,直抵穹顶的巍峨。大概一年后,上游的河畔拔地而起一幢小木屋,里面住着那个男孩,单薄的,寡言的一颗小松。


  那些流浪者喜欢听他歌唱,哀婉凄美的歌声像从天而降的棉絮,如烟般掠过人心最柔软的深处,无形中刺痛每一颗孤独的心。


  我常常问他:“你为什么有那么多悲伤?”


  他用最释然最纯粹的微笑回馈我多余的担忧:“其实人真的很悲伤的时候是已经,已经感觉不到的了,是麻木的,你要替我开心呐,因为我现在已经可以唱欢快的长调了,你看,那些从山上下来的流浪人,都是来听我唱比较活泼的小曲的。”


  那株樱桃树在渐渐长大,他身边聚集的流浪人也越来越多,余笛哥哥集资为他盖了一幢接一幢的木房,为了那些没有归属无路归途的人群。


  阿云嘎总是在午夜的星空下抱着自己的樱桃树坐在河边仰望喜爱眨眼的繁星:“小树,听说梅溪山上很富足,承受不住苦难的人宁可走烂双脚也要爬到山顶上去看太阳,那里的阳光不一样,被它照过的人身上的伤疤都会痊愈,就是路太难走了,很多人还没走到半山腰灵魂就被风中的刀子刮碎了……”


  “小树,以后如果你想上去看一看,我就带你去。”


  “她总问我为什么有很多悲伤,其实我现在没有那么难过了,有你陪着我呢,我能感受到你的力量,我们的心流着一样的血。”










  四下:


  他鲜少主动过来看我的玫瑰花田,它顺着土地的纹路长出老远,一片片如火的花海常看得他眼晕。他问我:“为什么只有红色的玫瑰呀?”


  我喜欢他认真盯着一个人眼睛问问题的模样,浸透哀愁的纯真,每一次眼珠波动都是真挚游过的弧度:“因为我父亲,他是一株红玫瑰。”


  站在我身边英挺削瘦的少年似乎觉得这个答案不足够,他易感的情绪太浓厚了,我又回答:“其实很简单,因为一个女人对他的爱。”


  “因为你母亲。”


  “是的。”


  那天他在我的玫瑰花田前站了许久,待日落昏黄的傍晚来临之际,才垂下脸庞露出一个克制又欢喜的微笑,薄而柔软的下嘴唇从那双兔牙下滑过,他告诉我:“我的樱桃会开口说话了。”


  惊讶或震撼又或不可思议都不能表达我那刻的心情,可那又有什么呢,这个少年从到来时便处处透露着不寻常,他以心血喂养那株娇嫩的小树,不过一年之久已唤醒了它的魂,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该是怎样一个独特强悍的灵魂,等待了一天才将真正立身此处的理由脱于口,我只想问他:“你在想什么呢?”


  他望着远方斑斓低垂的天空笑弯了眼尾:“我太高兴了,其实冷静了一天我才能把这种高兴说出来。不然它堵在心口这里,高兴又变成了难受。”


  他看向我,瞳孔里闪烁着晶莹的颜色:“你知道乐极生悲的感受吗,我今天才知道。他开口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吓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跑到你这里来了,其实刚刚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不是因为害怕哭的,是因为高兴。”










  五下:


  樱桃树钻进了泥土里,他的小木屋旁住满了依赖他歌声寻找快乐的流浪人。阿云嘎的身边不再只有清风,只有微尘,又或追随不舍的月光,它们全都化作了一个人,比他高一点儿,比他壮一点儿,比他爱笑一点儿。


  一个,自得缥缈的小浪子,他的樱桃,他的植物。


  那天深夜,一个身上不着一物的青年推开阿云嘎的房门,粗鲁地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薄毯,一尾鱼一样呲溜钻了进去。


  他把冰凉的手掌覆盖在阿云嘎耳畔,留一个小孔足够嘴巴凑过去,而后轻叹一口气:“哎。”


  睡梦中的阿云嘎还留在那艘到处破洞与青苔的大船上,冰凉的海水次次试图将他吞入深渊的腹内,可天边仿佛有人在叹息,一声声,接连不断的:“哎。”


  “哎。”


  “哎。”


  后来阿云嘎才问清楚,为什么他化成人形后一直趴在他耳边重复那个单调悲戚的声调。


  他瞪着磷光点点水色潮涌的大眼睛无辜地回答:“因为你老在老子身边叹气,我学会了。”










  六下:


  他与我并肩坐在沙滩上望着茫茫海面,被风吹起的细发四处飘零:“以后我得更快乐点,不然大龙总是学我不开心的样子。”


  “大龙,郑云龙,这个名字是刻在他灵魂里的,我的植物有自己的名字。”


  他问我:“你的父亲有自己的名字吗?”


  我点头:“有的,王晰。”


  他还问:“为什么有些植物没有名字呢?”


  我说:“所以那些植物也没有归属,像那些流浪人,慢慢的……都枯萎了。”


  他:“怪不得他们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蒲公英了。”










  七下:


  樱桃于两年后第一次结了果实,精小圆润的,在太阳下把它搁在手心里,剔透的红映出一点橙,看起来那么精致漂亮。


  阿云嘎喜欢把它们一颗颗攒在手心里看个不停,他永远记得郑云龙把整个人埋在他身侧,另一半裹进被子里,磕磕绊绊地告诉他:“……嘎子……你去树那看看……”


  阿云嘎疑惑地开门张望,见到了满树琳琅的小灯笼,一串串,一颗颗,他兴致昂然地跑过去摘了一小串,在郑云龙越来越羞涩的注视下,张开嘴唇,小口吃下第一颗红樱桃。


  灿阳照亮了大地上的一切,沐浴在金光下的阿云嘎看向紧张窝在床上的青年,露出一个沾满糖霜的微笑:“大龙,特别甜。”


  青年从头到脚整个如樱桃般熟透了。


  嫩红,被清水洗过的净。










  八下:


  如果说木屋前慕名而来的流浪人越来越多,他们衣衫褴褛坐在沙土潮湿的岸边,空虚一双眼只为等待阿云嘎那一嗓天外之音能让他开怀与感恩,小樱桃健康的长势更令他忘乎所以的体味甘甜。


  他曾告诉我:“大龙……大龙说每次我尝他的果实,都像亲吻他一样,这样他会特别特别的害羞。”


  哪管得了那么多为什么,我不过红着脸颊推搡他赶快回到郑云龙的身边:“他生来就是你的,他说什么你听就是了。”


  “那,那……是亲吻吗?”


  “当然是。”


  “可是……听余笛哥哥说,亲吻……不是需要嘴唇吗?”


  那晚阿云嘎在苍白静默的月光下吻上了他的嘴唇,冰凉的,柔嫩的,跟樱桃一点不像,但是……


  “大龙,你的舌头是樱桃味的!好神奇啊!”


  纯净少年的憨言太过磊落,闹得被拥进一个温热颤抖的怀抱里的青年几次忍俊不禁又无可奈何,只得红着脸和眼眶躲进树里,蹲上个一天一夜也不见他。










  九下:


  少年急了,蹙起一双好看的眉眼对着太阳与星星朝那颗成熟的樱桃树道歉:“对不起,大龙,是不是你不喜欢我那样做呀?以后再也不亲你了,可以出来陪我说说话吗?”


  “大龙,以前我一个人也不会害怕天黑了该做什么,怎么样才能好好睡一觉,可是你来了以后都不一样了,我觉得我有点依赖你……”


  “大龙……”


  他的大龙心很软,听他软糯的嗓音与语调已经准备好投降。可是体内有某种异样的知觉像潜伏已久的怪兽,次次攥住那颗被热血浇灌长大的心脏,尖锐的痛感让他无法分神。


  他告诉蹲坐在沙地上满眼凄哀无措的男孩:“嘎子,我得睡会儿,你别等我了,赶紧他妈回去睡觉。”


  他的男孩特别听话,思忖几秒站起身走回了木屋。


  别忘了,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阿云嘎感受到了樱桃的居安思危。










  十下:


  那是一个乌云遍布的午后,浓重的黑色怒染了半边蓝天,他于蒙蒙细雨来临前飞奔至我门前,薄脆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汗也顾不得擦的告诉我:“怎么办呀?我的樱桃树好像快不行了……以前都好好的!我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他不能呼吸了……我的心血也不能让他出现在我面前了怎么办呐?……”


  经过多次劝说后的冷静,他才娓娓道来一个事实,那颗樱桃树到了结下契约前期的审判日,这个周期因人而定,或者,因植物而有所约束。


  找到独属于自己的植物或许没那么难,最难的是要跨过结下契约的那段煎熬岁月。


  有些人苦忍多年不过一句再见,从此一双灵魂便这样与世长辞。既不能同生,你陨落我跟随也好。多痴而哀,多梦幻又叫世人深刻晓得什么是逆境中坚定不移的爱。


  他告诉我说:“他已经两年没结果了,树叶越来越黄……枝干都开始苍老了……我没见过这种情况……怎么办呐……余笛哥哥说这是我们结下契约的时间要到了……可是我不懂……他总说看命,看缘分,万一他枯死了怎么办……我就没有依靠了……就没有人不讲任何理由的爱我了……我就要去流浪了……再也唱不出节奏欢快的歌……”


  我安抚他,手掌贴上那一头乌黑柔软的发丝:“梅溪山,嘎子,去带他照太阳。”










  十一下:


  听说,阿云嘎怀抱着他曾苍翠繁茂而今衰败枯黄的樱桃树离开了木屋,我知晓那是条遍布荆棘的苦路,风里裹着尖刀,土地上到处火坑泥沼,山林深处奇珍异兽无数,或许稍不留神连骨头都要被啃个干净。


  可他去了,一身藏青色蒙古服,腰带间别着一把弯刀,他吻了吻在微风中轻颤的枝叶,承诺了一句:“不论怎么样,我都要陪着你。”


  有一年,不对,或许两年,又或三年,我没再见过他们。


  他带着他踏上了漫漫无期的险途,什么也不为,只求一个活着。


  那个,千斤重又如鸿毛般轻的信念,反正凡俗如此,也没甚可奢求,你活你不活,我身上都留着与你同去同归的血。










  十二下:


  抵达梅溪山山顶那天,阿云嘎瘦得不成人形,他怀里的樱桃树在阳光裹住他枝叶落得一干二净的枝身上时,像千万雨滴从天而落,召唤出那生命之坚韧,自然生长的力量于无形重新回归,嫩芽疾风吐露,顷刻间翠叶洒满全身。


  化成人形的郑云龙兴奋又急切地回身寻找始终把他护在怀里的少年。


  可那个孩子奄奄一息啊,暴晒在金黄光线下的四肢如被烈日吸干了水分,它们在急骤收缩,肌肤像一张干瘪的废油纸。


  郑云龙不敢置信这奇迹之外的厄运,抱着迅速枯瘦的少年用绝望的眼神质问苍天。


  为什么?不是说梅溪山顶的阳光可以治愈一切吗?


  为什么嘎子快要被吸食成一堆枯骨了?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也能撒谎……










  十三下:


  在郑云龙抱着只剩一线生机的阿云嘎跪坐在梅溪山山顶的第三个月,漫无天日的烈阳变换了颜色,它张合出一片水蓝色的巨浪,开合间隐现出一个人形,郑云龙或许猜到那是神,可他满心满眼的不屑。


  “滚。”


  神不理睬打凡尘来的一切俗物,不过是挂起淡然的微笑,为这震动梅溪山的情切与沧桑动摇:“他用心血喂养你长大,后来你拒绝再喝他的血,你知道的孩子,如果继续下去他活不长。可你们是共生,你们血脉相融,就像这次,他为了救你,自然不能存活。你们到底只能活一个。”


  郑云龙用力搂了楼怀里生命濒危的少年,冷哼一声:“关你个屁事。”


  神又笑了,依然是睥睨众生的怜悯,从冷傲中剥离出那点吝啬的慈爱:“我可以救他一命。”


  比孤冷清傲的神更不可一世的青年动摇了,怀里的人血液不再温热,他甚至感受得到那悲哀生命在流逝,那个曾小心翼翼试探亲吻自己的人正在死亡跟前探路。


  轻而温柔地将他放于地面,郑云龙转身冲着神的方向毫不犹豫跪下双膝额头贴地,声音里全是摇摇晃晃的祈求:“求您……”


  “救嘎子……”










  十四下:


  看,凡尘那些倨傲跋扈的生物在情感面前还不是一样脆弱,神轻叹着摇了摇头,冷眼观望那低下的头颅,似又多了几分清高。


  “孩子,把你的果实换给我。”










  十五下:


  那该是五年后的光景,我的玫瑰花田依然繁盛如初,香气愈来愈浓盛了,它常熏的我醉,叫我想起父亲赠与我的怀抱。


  河边的小木屋再次热闹起来,万里孤寂茫茫世界里的流浪人重又聚集在这一撞接连一幢的木屋,他们贫瘠又或溃烂的耳朵再次环绕起绵绵不断的歌谣。


  它们依然悲切,却也高昂,我的少年归来了,怀里捧着于过往无二致苍翠的樱桃树。


  他满心欢喜又无限惆怅地告诉我:“大龙好了,以后我说什么也不会听他的,怎么能不喝我的血呢,幸好神特别宽容,救了我。”


  “嗯……只是我的大龙再也不能结樱桃给我吃了……”










  十六下:


  我怜惜地捏了捏他薄而红润的脸颊:“可是你可以亲吻他。”


  他羞涩又坚定地告诉我:“嗯……是的,幸好我还能亲吻我的大龙。”










  十七下:


  于是,说起来还真叫人脸红,我总是在河水下游的溪边见到一对亲吻在一处的璧人,他们那样无拘无束,那样自由热情,眼里只有对方柔嫩的红唇,就那么不辞疲倦,不知厌烦的亲吻着,亲吻着……


  我见过,他的大龙发间越来越多的白色,那根根银白透亮的发丝,全是一个植物快速衰老的证据。


  就像我的父亲,为爱燃烧生命,早早耗尽植物轻薄的命根子,就那样提早离开了孤独而又无情的人世。


  你看,这世界总是不圆满的,找到了植物,结下契约,还要节制着爱意。


  真不公平,这个大千世界……真不公平。


  寂寞,孤独,一个人,似乎,它拼尽全力向世人证明,不论曾如何澎湃,如何期望,结果不过是一个人,怀念,留恋,死亡。










  十八下:


  梅溪山上流下的河水被横出拱起的土地截断,它们奔流向了另一个方向,木屋旁只剩一片干涸的河床,流浪人们也陆续离开。


  他牵着他衰老残败的樱桃树四处行走,走到我的玫瑰花田前,我才想起来问他:“欸?嘎子,你们的契约结在哪儿了?”


  他瞪着万年如一日清澈又深邃的眼眸告诉我:“我把大龙种在我的嘴唇上了。”我看到了那翠绿的,结着鲜红果实,活在他唇上的樱桃树。


  少年长成了青年,他回望那棵灿如明日的黄叶,眼里是世间难再寻到的深情:“我不害怕一个人的,因为……我曾经拥有过大龙,我们俩永远不会分开。”


  阿云嘎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樱桃色的唇贴上怀里即将陨落的樱桃叶,只有他才知道,不论岁月如何变幻,不论他是否不再苍翠,那弥漫在唇间鼻翼的樱桃香,如此清甜,如此鲜活,恒古不绝,为每一个亲吻存在。


  阿云嘎:“你知道吗?每一次我用心血喂养大龙,他都会对我说一句话。”


  “什么?”


  阿云嘎:“他说,‘嘎子,你又下雨了。’”


  他雨的颜色,也如樱桃。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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